过去(大约三四十年前)茶叶店有茶叶末专卖,一毛钱一大包,半市斤的分量。茶叶末是就是茶叶的碎末,跟锯屑差不多。经风一扬,能满天飞舞,一点不剩。买茶叶末的都是社会底层的苦二爷。他们肚里的油水虽少,但也需要提神解乏,当然也要喝茶。
用茶叶末泡茶,也有茶道,也讲规矩。一是末子要多,抓起来就是一把,少了不行,没有味道。其二,要用海碗或是大号的搪瓷茶缸,豪气大方。第三,一定要用开水冲泡,且是滚开的“宝塔水”,不然末子沉不下去。即便是开水,茶水的表面还是漂浮着一层末子,要边喝边吹,边吹边喝。这就是喝茶叶末的情趣。
茶叶末泡的茶,浓得发苦发涩,跟中药一样。嘴上没有点功夫,简直不能喝。这茶劲大,立竿见影。几口下肚,精神抖擞,两眼烁亮。它像酒中的二锅头,不兜圈子不绕弯子,来得直截了当,干脆痛快。因而备受“下里巴人”的欢迎。
茶叶末不经泡,头道时,它的“内存”已全部释放。二道时只剩些颜色,没有太多意思了。到了三泡,就纯粹是白开水了。喝茶叶末的人要喝得浓,就要不厌其烦,常续茶叶。
以前,工人弟兄喝茶叶末的,尤以锻工为最。锻工是玩火的、打铁的,体力消耗大、出汗多,故需大量饮水。论喝茶,锻工弟兄们只喝茶叶末,好像喝茶叶的人就不配称为锻工。记得,好些老师傅,一上班,茶缸一拿,抓把茶叶末,开水一冲,放在那儿。凉了,咕嘟几口,酣畅淋漓,痛快无比。
若是夏日的夜晚,一炉的活做完了,十来条壮硕的汉子,敞胸露怀,朝车间门口的条凳一坐。这时凉风拂面,大大小小的师傅们个个端起茶缸,边喝茶边吹浮末。个中滋味,他人难解。都说下酒要菜,佐茶也要“菜”,这个菜就是卷烟和大荤大素的笑话。
现在的人常谈幸福指数,其实它跟社会地位的高低,收入的多少,消费的贵贱不成正比。常言道,知足常乐,无欺自安。艾青有诗云:“钢丝床上有痛苦,稻草堆上有欢晤。”我看锻工师傅们就很幸福,他们喝的虽是茶叶末,却脚踏实地。他们知足,乐亦在其中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