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从2020年开始,印度受疫情影响严重,印度茶园中的茶叶无人采制,茶农损失达20亿卢比(约人民币2亿元)
茶农在采摘茶叶(图)
36岁的约格什(Yogesh Moktan Tamang)已经在大吉岭的茶园工作了20年。
2000年起,16岁的他就开始在当地茶园里帮忙,后来,他开始在自家不到一英亩(约4000平方米)的地里种茶,卖给当地的茶叶生产商。每年的三月到九月是采茶农忙季,往年,约格什需要临时雇几个人来帮忙,但今年,只有他和家人在茶园里忙活。
茶园里没有太多活儿可干。因为新冠封城,本该在今年三月收获的春摘茶(First flush)几乎颗粒无收,这是大吉岭茶叶里价值最高的部分,因其上佳品质和独特风味享誉世界。
“我们在春摘茶上损失巨大。”约格什告诉我,往年他卖茶能挣大概三四万卢比(约人民币三四千元),今年他已经失去了约80%的收入。
种茶之余,约格什也种花卉和蔬菜。鲜花和茶叶一样,是他一家五口的生活来源,因为疫情,鲜花市场也很低迷,他同样没赚到钱,主要靠自家种的蔬菜维持日常所需。
和拉吉夫一样,大吉岭大大小小的茶园都损失惨重。六月初,大吉岭茶业协会在一封写给印度茶业协会的信中称,今年大吉岭茶的产量预计将减产150万公斤,收入损失将达到20亿卢比(约人民币2亿元)。
往年印度茶园茶季采摘(图)
马卡巴里茶园(Makaibari Tea Estates)拥有超过160年的历史,是英属印度期间大吉岭唯一为本地人所有的茶园。它在大吉岭地区的7个村庄拥有共640公顷的茶叶种植面积,雇佣了超过一千名工人。马卡巴里是大吉岭茶的标志性品牌,高品质茶叶主要出口欧美和日本,曾创下印度茶叶价格的最高记录。
茶园的第四代家族所有者巴内吉(Swaraj Kumar Banerjee)告诉我,今年茶园的产量已经下降了40%,收入已经损失了60%,国际贸易至少要到九月之后才有希望恢复,损失还会继续扩大。
“所有的大吉岭茶园都会苦苦挣扎,因为我们刚刚从几年前的政治动荡中恢复过来。”巴内吉说。2017年,大吉岭地区的地方政党为独立建邦而呼吁罢工,茶园自6月起关闭,104天后才恢复生产,遭受了约50亿卢比(约人民币5亿元)的经济损失。
巴内吉担心,今年的疫情会让大吉岭茶农雪上加霜。
珍贵的春摘茶
大吉岭是印度四大茶区之一。与临近的阿萨姆、加尔各答和南部的尼尔吉里茶区相比,大吉岭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茶树品种,出产珍贵独特的高品质茶叶,被称为“茶中香槟”。它的产量只占印度茶叶总产量的1%左右,但平均价格却是其他产区的十多倍,主要用来出口。
依傍喜马拉雅山脉的大吉岭,高耸山脊和深山峡谷之间散布着天然的优质茶园,平均海拔为2074米。这里昼夜温差大,降雨充沛,年平均气温只有14度左右,气候独特。
更重要的是,这里除了印度本土的茶树变种外,还在19世纪引入了中国福建的茶树变种,从而产生了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中印杂交变种,也造就了大吉岭茶独一无二的风味和品质。
大吉岭的茶季从每年三月开始。经过冬季的休眠,茶树开始吐出新芽,这部分最嫩、最先长出的叶子被称作“春摘茶”;当地人认为,这些嫩叶可以生产出最纯净、最新鲜的茶。茶树随着季节变化还将产出三季,每一季都拥有不同的风味和香气,一般认为价值逐渐递减——夏摘茶(Second flush,五月到六月间)、雨茶(Monsoon flush,七月到九月)和秋茶(Autumnal,十月到十一月)。
“大吉岭茶的收益依赖于春摘茶和夏摘茶”巴内吉说,每年三月开始冒出的茶叶新芽,是全世界所追逐的珍贵春摘茶,而今年“我们失去了它”。
大吉岭春摘茶(图)
大吉岭茶叶协会秘书长巴苏(Kaushik Basu)称,春摘茶大约占大吉岭茶800万公斤产量的22-25%,但价值会占到35-40%。
3月24日,印度宣布了全国范围内的严格封锁,茶园的采摘和生产被叫停。“大自然有它自己的规范系统,它不会听政府或任何人的,你错过了时机,叶子就消失了。”巴内吉说。
虽然中央政府在4月3日明确,茶园可以以50%的人力开放,但直到4月9日,西孟加拉邦政府才点了头,且将人力限制在了15%。大吉岭的大型茶园并未出现阳性案例,但邦首席部长玛玛塔·班纳吉(Mamata Banerjee)保持谨慎的原因是,大吉岭地区的卡林朋镇出现了一例新冠死亡案例,并传播给了11位家人。
等到工人们解决了交通问题、逐渐复工时,春摘茶的采摘期已经过了。等政府将人力上限调整到50%时,茶工们只能开始重新修建茶树,等待夏摘茶的萌发。
巴内吉觉得这很荒谬。“茶园里的工人本来就是孤立的”他说,茶园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社交距离,并监测工人健康状况,但政府却迟迟不愿为其开口子。
马卡巴里茶园今年只来得及收获部分夏摘茶。但茶园还是为工人们照付了工资,这加剧了茶园的损失。巴内吉说,重新开放后,口罩、洗手液等防护措施的采用,工人的工作时间也会减损,将会让茶园的成本再增加15-20%。
解封的代价尼鲁拉(Bhawesh Niroula)在大吉岭的小蒲峰村(Chota Poobong)经营着一块约三公顷的茶园。他还有一家“迷你茶叶工厂”,从个人茶农那里收购茶叶并加工出售。这是他为了打破大吉岭由大型茶园垄断而做出的努力,试图推动小农组织来为茶农争取更多利益。
尼鲁拉(右)/ Niroula's Tea Farm
他以每公斤80卢比左右的价格收购约格什等个人茶农的茶叶,负责加工和销售。这个价格比大型茶园(约50卢比/公斤)高出不少。2016年,它的“尼鲁拉的骄傲”茶还曾在中国举办的第11届国际名茶鉴赏会上斩获金奖。
对于采摘茶叶的茶工,他每天支付300卢比(约人民币30元)的日薪,几乎是大型茶园的两倍。
今年,尼鲁拉的产量相比同期已经下降了80%。三月底开始的严格封锁,让他彻底错过了春摘茶。茶农们散布在大吉岭的各个村庄,到茶园的距离都在十公里以上,交通封锁后,一切都停滞了。“他们只能摘了茶叶,然后直接丢掉。”尼鲁拉说。
即使是封锁逐渐放松后,很多工人也因为害怕而不敢来工作,尼鲁拉最终勉强达到了往年20%的产量。
虽然茶园的生产逐渐恢复,国际贸易仍然处在停滞状态。巴内吉告诉我,大吉岭茶主要出口到德国、英国等欧洲国家,日本和中国作为买家增速也很快。
尼鲁拉的茶叶也主要用于出口,但今年却行不通了。他尝试了几次为海外客户发送样品,都需要很长的时间,有的甚至无法发送。不仅印度国内的物流限制,主要的进口国德国、英国、美国也没有完全开放。
尼鲁拉只能在本地寻找销售机会,价格只能卖到每公斤1000卢比左右,而一般出口的价格可以达到三到四倍。“这完全是一个没办法的办法,因为不卖的话它很快就变质了。”尼鲁拉告诉我。
尼鲁拉茶园中的大袋茶叶 / Niroula's Tea Farm
巴内吉预计,九月之前都不会有出口机会。
“我们失去的这部分茶叶本来就是出口产品,剩下的部分只能卖给国内市场。”巴内吉说,他并不期望提高价格来从国内市场上挽回任何损失。
但对于尼鲁拉这样的小型茶园来说,损失可能是致命的。他担心,随着疫情的不断蔓延,此后夏摘茶和秋茶的行情恐怕会更差。尼鲁拉告诉我,自从印度逐渐解封后,很多在大城市打工的大吉岭人回到了家,让本地的确诊病例迅速上升。离他茶园不到五公里的地方就报告了三例病例,现在茶工们都不敢来工作。
“我不确定夏摘茶和之后的秋茶会怎么样,我怕会更糟糕。大吉岭茶的采摘期都很短,我们已经失去了差不多一半。”尼鲁拉说,他预计今年将会损失八成的收入。
前途未卜
约格什在2009年刚开始做茶农时,每周大概能挣到1000卢比(约人民币100元)。慢慢地,他的收入翻了好几番。但疫情对他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,约格什不知道市场什么时候才能恢复。他担心,恐怕今年茶叶的收入会跌到只有10%。
像约格什和尼鲁拉这样小茶农的损失,让巴内吉最为担忧。
巴内吉在2018年放弃了自己在茶园的股份,目前专注在有机茶的推广和指导小型茶农。他在1988年率先进行有机茶种植,目前,马卡巴里茶园是印度唯一一个完全有机的茶园。他个人在大吉岭茶业的地位,从尊称“Rajah Banerjee”中足以一撇(Rajah是“王”的意思)。
在退出茶园时,巴内吉将自己所有12%的股份赠与茶园工人。此举意在“让茶园摆脱殖民的观念,赋权工人”。此后,他也一直在小型茶农互助组织中担任导师。
茶农在采摘茶叶(图)
今年已经72岁的巴内吉告诉我,今年大吉岭的天气非常好,本应是一个丰收之年,“上一次这么好的气候大概是在1973年。”他说。失去了春摘茶和夏摘茶,意味着所有大吉岭的茶园今年都会遭遇巨大损失。“我不知道有多少茶园会永久关闭。”巴内吉说,他尤其担心那些刚刚起步的茶园,损失对他们来说可能是致命的。
但他也看到了一线希望。“我认为生活永远不会回到此前的‘正常’状态了。疫情其实也教会了全世界去思考一种模式转变。”巴内吉说,除了保持社交距离和消毒之外,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提高免疫力,与病毒共处。
“我们过去一直试图‘打败’自然,但最终伤害了自己。”巴内吉说,疫情也是一次向有机食品转变的机会,同时也引导茶园转变自己的管理方式,更多地赋权工人,从“所有关系”走向“合伙关系”。
茶叶市场需求增加
与低迷的出售市场恰恰相反,疫情期间,全球对于茶饮的需求呈上升态势。因为供应短缺,全球茶叶进口价格都出现了上涨,但因为各主要出产国产量都出现下跌,物流也受到极大影响,新鲜的茶叶在市场上有价无市,却烂在了茶农的地里。
作为第二大茶叶种植国,印度每年的茶叶出口量在2.5亿公斤左右。但近几年大吉岭茶区的动荡,也让它在国际市场上的地位受到了影响。大吉岭茶叶协会称,有不少尼泊尔出产的茶叶以大吉岭茶的名义出售,挤占了部分大吉岭茶的国际市场。
据国际茶业委员会(ITC)估计,印度2020年的茶叶出口将下降7%。而仅在3月,印度的出口就下降了34%。印度农业部预计,2020年印度的茶叶年产量将下降1.2亿公斤,跌幅为9%。(文/罗瑞垚 发自印度班加罗尔 责编/朱凯)